网络直播:屏幕里的剧场|特稿
朝暮
作为《杂志编辑》课程的作业,何珊珊、袁子涵和吴昊设计了《朝暮》杂志,这是一本致力于记录当下生活的杂志书。他们希望透过平实的语言、贴近生活的选题,为读者呈现这一刻的热点话题。充实《朝暮》整本刊物的,是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之间真切的情感,作为忠诚的倾听和记录者,将这一切以杂志为载体带给读者。
今天RUC新闻坊给大家带来了《朝暮》杂志的两篇报道,本篇为《网络直播:屏幕里的剧场》,第二篇为《韩国欧巴的中国直播记》。
网络直播:
屏幕里的剧场
做直播的人和看直播的人,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寻找一种新的娱乐方式。基于智能手机和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手机APP直播于2015年开始在中国流行。比起图文形式的社交软件,直播的即时性和沉浸感,进一步激发了人们分享生活,沟通交流,乃至窥探他人隐私的欲望。而一旦吸引了一定人群的关注,资本的触角就延伸到了直播上。在直播参与群体变得日渐庞杂,资本运作模式日益复杂的时候,我们反倒想听听主播和粉丝最原始的想法,在直播和现实两个平行世界间,他们缘何涉足,如何穿梭,又获得或失去过什么?
“我在宿舍呢,刚画完妆,马上过去~”
在收到“HoneyRui-”这条微信的10分钟后,她出现在了约见地点。一头棕色的及腰直发,轻薄的刘海衬着精致的妆容,黑色夹克上衣搭一条黑色铅笔裤,一米七三高挑又瘦削的身材在人群中很显眼。
“HoneyRui-”是首都经贸大学大三的一名学生,从15年暑假起成为了网络主播。她现在在“花椒”直播平台上拥有一万多名粉丝,收到过十万以上的赞。在成为网络主播前,“HoneyRui-”是一名兼职模特,她会开始玩直播,正是受到了模特圈朋友的影响。
直播时主播可以把链接分享到朋友圈,朋友圈的好友直接点击链接即可进入直播间。见朋友圈里的好友都在分享直播链接,“HoneyRui-”在“感到特别无聊的时候”也尝试起了这个新玩意儿。起初来直播间捧场的都是朋友,她喜欢和朋友通过这种方式聊天,渐渐地,不认识的人也进入了她的直播间,成为了她的粉丝,“土豪”们会给她送礼,她的聊天范围从朋友扩大到了未曾谋面的粉丝。
“HoneyRui-”接触直播的时机正是各直播平台开始利用微信朋友圈进行二次传播的时候。另一个直播平台“映客”就是在这个时机火的。在河北师范大学播音与主持教师宋杨印象中,他第一次听说“映客”这个软件,正是点开了朋友圈的一个写着“你丑你先睡,我美我直播”的链接。之后,他自己开始慢慢试水直播,最终成为了一名签约主播。
而竞文与直播的缘分要更久一些。竞文现在是中国人民大学培训学院商管系大一学生。在手机直播软件出现之前,她和她的朋友们就已经是另一个视频软件“快手”的主播了。
“初中的时候流行QQ,那时候在QQ上看到一个女孩用 ‘快手’这个软件,觉得挺好玩的,就也玩了。”竞文提到的“快手”,可以算是现在直播软件的雏型,主播在软件上可以上传自己事先录制好的视频,粉丝会在留言区和主播进行互动。“映客”诞生后,竞文和她的朋友们就转移了阵地,成为“映客”最早期的一批主播,慢慢地,也积累了一定人气。“ ‘映客’从出现到火,是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等到 ‘映客’火的时候,我们其实都已经在上面拥有了固定的粉丝了。”她说。
从“快手”到“映客”,最大的变化是主播和观众间互动即时性的出现。“我在无聊的时候不只看直播,但我确实经常会选择看直播来打发时间。”曾峰说,在他看来,比起其他几种打发时间的方式,直播最不一样,而且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它“随时会更新”。观众不知道下一个新奇的点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在看直播的时候会随时发生不可预知的新情况,“这种新奇感会一直刺激着你”。
穿梭于虚拟与现实之间
当意识到摄影师的镜头正对着自己时,“HoneyRui-”立刻调整面部状态,露出职业的笑容。自入大学以来的模特工作经历已经让她训练出了良好的镜头感。“第一次(面对镜头)我也紧张,但次数多,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honeyrui-”面对镜头时,立刻露出职业的笑容
在“花椒”平台上,主播播够一定时长,APP就会自动把直播视频保存下来,主播可以自行选择删除与否。而“Honeyrui-”都会选择把视频删除。“自己都不忍直视。”被问及原因时,她给了这样的回答。在她看来,直播镜头前和日常生活中的,并不是同一个自己。“在镜头前的自己会比较做作,不像生活中自然,有时候还会故意加一点港台腔。”
但竞文在自己的直播经历中发现,观众更喜欢看主播真实的样子。相对于精心打扮后的直播,她的素颜直播反而能吸引更多的观众。“可能他们觉得不一样,比较新鲜。”她说。网络上不缺少妆容精致搭配得体的主播,却也容易造成审美疲劳。相反,展现出自己真实一面,会让观众觉得主播就像生活中可以碰见的寻常人,有“接地气”的感觉。
在手机屏幕里的这方直播剧场,主播们各尽所能,吸引看客驻足。其中,美貌可谓是吸引粉丝的敲门砖,但要在直播平台上留住粉丝,频繁与粉丝进行互动才是窍门。“HoneyRui-”深谙这个道理,她认为在直播时不可以把自己当明星,亲和力是很重要的。所以在直播时,“HoneyRui-”需要不停地说话,没人和自己说话时也要使劲找话。为了避免没人说话的尴尬,她会在每次直播时放音乐,用音乐填补直播间的安静。
相较之下,竞文从来没有遇到过直播间冷场的情况。她性格大大咧咧,会在直播时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她反而觉得,直播中没必要塑造一个完美的自己。家在辽宁葫芦岛的竞文,就是一个典型的东北人,“敢说,敢唠”。
竞文就是个典型东北人,敢说敢唠
中国网红行业的垂直媒体“今日网红”在调研了一千五百名主播后发现,中国直播APP使用人口在地理位置上呈现偏态式分布。而《北京青年报》记者在花椒直播、陌陌直播、一直播、9158、6间房、KK直播等多个素人秀场类平台统计发现,平台上“最热门主播”中,东北人占据了近一半、甚至超过一半的位置。
竞文身边玩直播的人也大多是老家的朋友。在她看来,东北地区玩直播的人多且受欢迎得益于东北人与生俱来的性格。而对她个人而言,只要不触及底线的话题,她都可以聊。
“HoneyRui-”和竞文都选择了以和粉丝聊天为主的直播方式,这种直播方式其实很消耗主播的精力,而比起与粉丝互动时的劳累,更令“HoneyRui-”难以适应的是直播间里互动戛然而止时的孤独感。“本来有人和你说话,说一段时间,忙别的事去了,突然直播间就安静了。没有人和你互动。”突如其来的安静一下子把“HoneyRui-”拉回了只有一个人在房间里的现实。
摇摆在得到与失去之间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抛头露面,公然谋取名利,总归是件不太光彩的事,女主播更是常常会和“出卖色相”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人们躲在被窝里,沉浸在屏幕里的剧场带来的精神满足,还愿意为主播赠送价值不菲的“礼物”。
当谈论起社会上对“主播”的褒贬之意时,“HoneyRui-”说:“它对我来说,只是多了一个代名词 ‘主播’。”“主播”这一身份增加了别人认识她的渠道,也给予了她更多的工作机会。借着网络直播的东风,品牌的商业推广找到了一种新的宣传方式,他们会邀请几名拥有一定粉丝量的主播去品牌活动现场做直播,由此能辐射到的受众面不容小觑。“HoneyRui-”就受邀参与过某品牌和某基金会共同发起的爱跑公益行动,张一山也出席了这次活动。
尽管父母希望自己找一份寻常的工作,“HoneyRui-”还是想朝影视方面发展。做网络主播是可以成为明星的一个契机,经纪公司会在各个直播平台上挖掘可以培养的明星,并给主播们私信留言,邀请他们参加公司的面试。但现在直播平台多,形形色色的主播也多,“HoneyRui-”坦言自己在直播平台上的发展潜力并不大。
竞文就被经纪公司关注过,还提议她去韩国发展演艺道路。但她无志于此,她更愿意把“直播”看成能够展示自己和与更多人聊天的一个娱乐工具。竞文把自己的粉丝看作“朋友”。如果真的在直播过程中碰到聊得来的观众,她愿意交换联系方式,和他们发展成现实生活中的朋友。
她也没有将直播作为赚钱的工具。在频繁做直播的初期竞文挣了一笔钱,而她选择将这笔收入全部捐献给慈善机构。初中的时候,她接触到了家乡附近红山地区的学生。“(他们)泡面都不舍得吃,但是真的很努力。”红山地区落后的生活环境给竞文留下了深刻印象,让她选择了用直播收入资助当地的五名儿童。她对于直播打赏收入的想法很明确:“不会依靠这个赚钱,依然会捐助。”
网络直播所建立的新型人际交往模式同时吸引着主播和粉丝。粉丝为主播打赏刷礼物,看似是不理智的消费行为,但他们也是在为自己享受到的精神服务买单。曾峰就认为那些会给主播投很多钱的人,追求的是和主播的一种人际交流,他们是希望让主播“关注到自己”,送礼多就会在榜单上排名靠前,主播对他们也会特别关注,比如会优先回复或者打招呼,“这就像追求一种特权”。
宋杨还提到了粉丝送礼的回报率。有的粉丝本身就是一个品牌,如果他在大主播的直播间刷价值3000多的礼物,主播就会说“谢谢xxx送的礼物”,当拥有众多粉丝的主播提到这名粉丝的名字时,相当于给他打了一次广告,这名粉丝实际上收获的回报要比他送礼物时所付出的要更多。
因为红
主播应该明白的是,他们所收获的人气和经济收入是以出卖个人隐私为代价的。与关注度相伴而生的,是性骚扰和网络暴力。
直播时“HoneyRui-”常会被粉丝问一些个人问题。比如“你家住哪?”“有男朋友吗?”“多大了?” 新进来的粉丝又会重复一遍以上的问题,她又得重复刚才的回答。粉丝送礼时 ,她如条件反射般,反复地说“么么哒”“谢谢”。“HoneyRui-”对直播逐渐感到了厌倦,她就像一个高级机器人,重复又机械地回应着粉丝的要求。但她并不是一个可以满足粉丝所有要求的机器人,而是一个有情感的人。
有粉丝会直接说:“你穿太多了!”也有粉丝无缘由地就给她“人参”。“HoneyRui-”说自己并不太在意这些,但在第一次面对恶评时,她心里并不好过。
她曾将自己的照片投稿到了高校男神女神榜,评论里有人说她是“网红脸”,还有人说她是“给官二代留着的”。在“HoneyRui-” 眼中,“网红脸”就是一个贬义词,这个词意味着你和别人是一样的,你是没有个性的。
“后来一想,说你的都没你好,就算了。”“HoneyRui-”现在遇到恶评时会保持沉默,“更重要的是,不能回复,会显得自己更小气。”若在直播时碰到粉丝提“叫一声老公”的要求,她就直接将这名粉丝踢出直播间。
如何应对网络暴力是主播们成长中的一节必修课。竞文也承认,东北人大胆的说话风格有两面性。“知道的人会觉得你这是敢说敢唠,不知道的就会有些其他的想法了。”她也曾经在直播过程中遇到过语言骚扰和网络暴力,一开始还会不开心,渐渐习惯后便也不太在乎了。“做好自己”,是她在采访中反复提到的一句话。
网络直播创造了一个在屏幕里的剧场。屏幕内外主播和粉丝的实际地理距离会很遥远,心理距离却比传统剧场的台上和台下要亲近得多。主播兼有普通人的烟火气和明星的人气,粉丝则能通过即时互动参与到直播的进程中。比起精心编排好的剧目,充满未知数的网络直播更能刺激现代人的神经。但对被观看者而言,不会改变的是,观众会向你扔钱币,也会朝你砸臭鸡蛋。
采访后记
在近两年半的大学学习中,我们一直在努力调整自己的兴趣偏好,从个人悲喜转而去关注社会动向,甚至想要拥有比同龄人更高的对周遭变化的敏感度。所以尽管我们起初很想在个人感兴趣的艺术领域找一个曲高和寡的话题,做一份课上提过的小众杂志,最终还是决定把目光放到日常但新鲜的事物上。
在我们头脑风暴选题的时候,“地平线NONFICTION”推了一篇写MC天佑的专访,微博知名博主“桃桃淘电影”批评这篇文章说:“太冷太高高在上了,对主播世界的了解也太局限。最主要的还是,这些作者根本不爱看直播。” 他的评价触动了我们,直播无疑是2016年很热门的一个话题,但人们真的了解它吗?我们随即敲定了封面故事报道的选题——直播。在采访前,我们先做了点功课,整理了一份其它媒体关于直播的调查。巧的是,《博客天下》杂志就在那时候做了一期“直播式生存”的封面报道,给了混沌中的我们一个参照系。
我们究竟想要做一份什么样的杂志?封面故事报道又应该怎样契合我们的杂志定位?我们三个人琢磨了很久。最终我们决定要把杂志做成可以阅读的纪录片,我们关注的是这一刻的热点话题,和我们关注的对象间,彼此的姿态应该是平等的,而比起大众观察的习惯,我们的视角应该更为全面。比如我们选择了直播这一话题来做封面故事报道,而借此想要在整本杂志探讨的是虚拟和现实关系的大主题。我们给杂志起名为《朝暮》,因为在这生活中,与我们每日相见的,便是这白天与黑夜,也便是“朝暮”,这个名字还饱含着我们的美好愿景,杂志的选题不分高低,采访的人物不惧贫富,记录的事实无畏善恶,《朝暮》期待以无龄化的内容,陪伴着热爱她的读者走过朝朝暮暮。
但实际操作起来就会发现,愿望的实现没有那么简单,有趣的是,这又恰恰吻合了我们的想法。
在我们充分发挥人脉资源联系采访对象时发现,有名的主播、疯狂砸钱的粉丝和平台的大佬,这些典型的直播代表人物我们都采访不到。这样也罢,我们就把采访重心放到了主播和粉丝最真实的心理感受上。最后我们联系到了三名在校大学生主播,其中两位是性格截然相反的中国女生,一位是在中国留学的韩国男生,除以上三位主播外,我们偶然在课堂上捕捉到了一名做主播也对直播有研究的老师,我们也和身边喜欢看直播的同学聊了他们的想法,还潜入了韩国男生的粉丝群。出乎意料的是,故事要比我们预想的精彩。
我们本不应该有预想的,但这很难。采访写稿的过程就是一个放下偏见成见的过程。我们每见一个采访对象都会受一次文化冲击,送走采访对象后都需要在原地瘫坐一会消化一下。这个过程很有意思,也提醒着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有多么局限,这也正好契合了我们想做的杂志的初衷。不论是否符合人们的既定认知,我们要做的,都只是将从受访者那倾听来的话语,用平实的文字忠实地记录下来。
采访:何珊珊 袁子涵 吴昊
文:何珊珊 袁子涵 吴昊
摄影:吴昊
特约模特:唐贻琳
手绘:高路淇
编辑:林世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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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珊珊 2014级新闻学院 新国实验班
2、袁子涵 2014级新闻学院 新国实验班
3、吴昊 2014级新闻学院 新国实验班